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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普元|群体宗教心理学的理论框架及其运演规则

发文单位:   发文时间:2018-10-22

群体宗教心理学的理论框架及其运演规则

——读弗洛伊德《群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和勒庞《乌合之众》

 

周普元


 内容摘要:相对于个体宗教心理学而言,群体宗教心理学理论框架及其运演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其系统内部各结构之间存在着不同力的作用。在个体力比多驱力下,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之间投射与认同的互动过程,造就了人类群体的全部活动。就投射来说,个体力比多驱动潜意识中的本能和各种情结的欲望,在快乐原则的引导下打破意识阈限的防御机制,并通过群体领袖(领袖意见)进入无意识的群体场域衍生成联系各成员的感情纽带;就认同而言,群体领袖将自己的意志置于群体理想之中,并向个体理想渗透,在无意识的群体理想向个体无意识的超我植入领袖意志的同时,需要通过催眠、暗示、模仿等手段来打破群体边界与个体边界之间的意识阈限,最终使得同一客体世界置于每个主体相同的超我位置,以达到个体对群体领袖的认同和个体间的彼此认同。宗教教会是人为形成的群体,它的有效运行需要群体宗教心理学理论框架中各种要素的力量保持,并防止其结构的改变和解体。

关键词:群体宗教心理学;个体自我;群体领袖;力比多联系

作者简介:周普元,宗教学硕士,新疆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宗教心理学研究。

原文载于:《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二十四辑


宗教心理学按照研究对象来划分,可以分为个体宗教心理学和群体宗教心理学。个体宗教心理学主要是对信教或者不信教群众[1]个体自我与所处的时间和空间的关系研究为脉络,而群体宗教心理学研究的对象则是信教或者不信教群众自身以外的与宗教相关联的一切社会历史文化现象,比如:原始宗教观念、图腾与禁忌、神话传说、宗教组织,等等。在精神分析理论视域下,群体宗教心理的运行规则与个体宗教心理的运行规律是一致的,即在动力驱使下宗教群体各要素相互作用,造就了宗教群体现象的存在。弗洛伊德立足心理地形说(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和人格结构(本我、自我和超我)及它们的运行法则,探索力比多心理能满足个体本能冲动而产生的观念和行为,探讨个人的先天倾向、本能冲动、动机和目的,一直到个体的行动以及与个体最亲密的人的关系,创立了较为完整的个体心理学。但弗洛伊德发现,在个体的心理生活中,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作为一种模范、一种对象、一个帮助者、一个敌对者的某个别人[2],于是他转向“心理群体”的人的集合体研究。在《群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一文中,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基本理论入手,选取勒庞《乌合之众》中的一些要点,并根据个体心理的变化来推导群体心理,阐述了群体宗教心理思想观点:宗教群体的本质就在于它自身存在的力比多(感情)联系,以及信众对宗教领袖的模仿和认同。本文试图构建弗洛伊德群体宗教心理学的理论结构及其运演法则,以期对中国宗教心理学学科构建有所脾益。


一、群体宗教心理学的理论结构

弗洛伊德站在研究人为群体的视角指出,群体心理学所关往的个体,是作为一个氏族、一个民族、一个阶层、一种职业、一种机构的成员,或者是作为某个特定时期为某个确定的目的而组织成一个群体的一群人的组成部分[3]。其特点是,在一个群体中,个体自我的观点和智力都随着融入一个群体而消失,个体不能够再理智地控制自己的力比多心理能及其社会情感衍生物,行事的方式和原则甚至会使得自己有意识的自我感到惊奇。总之,在群体中个体有意识的人格消失,情感和思想因受到来自个体自我和群体领袖意识阈限的催眠、暗示和模仿作用而发生转向。


图1:弗洛伊德群体宗教心理思想的Y模型结构图


图2:弗洛伊德群体宗教心理思想的Y模型简明示意图


弗洛伊德理论在一定意义上符合某种结构,这与其旧唯物主义立场和运用科学理性阐释非理性潜意识的研究方法密切相关。从弗洛伊德群体心理学著作《群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以及勒庞《乌合之众》出发,笔者构建了弗洛伊德群体宗教心理思想的Y模型,模型中各要素在平面内呈现为一种左右结构(图1),简化为上下结构来看,则近似Y形(图2),不足的是此时精神分析心理地形说在结构中很难体现。但我们还是将此结构命名为群体心理学的Y模型。此模型在简明示意图结构特征上,与中国古代甲骨文象形字“”(众)极为接近,下结构的“三人”象形人群,上结构则表达了群体的联系纽带,这个纽带可能是群体共同的目标,也有可能是本文论述的力比多衍生物(情感等)的意向性象征。Y模型主要勾勒了个体与群体是如何建立联系、各要素在结构中的地位、功能和作用是什么。该模型兼顾精神分析的心理地形说,区分了潜意识区域和意识阈限,并展示了个体力比多打破意识阈(防御机制)的过程。同时,从模型的运行来看,个体对群体进行投射,形成一个想象的共同体,相应地,群体对个体提出了认同规则,个体同时将对群体的认同内摄为品质,并在行为上模仿群体领袖和群众。Y模型的关键之处在于具有意识特征的个体自我(Y下端)与具有意识特征的群体领袖(Y上端)两个边界的触点,这是“我”成为“我们”的关键。


二、群体宗教心理学的组成概念

群体宗教心理的运演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在系统内部各结构之间存在着不同力的作用,但它是符合规律的,即结构空间在一定时间内,Y模型中轴线感情(力比多衍生物)成为结构中各要素联系的纽带,同时在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投射与认同的互动中,完成群体活动本身。宗教教会是人为形成的群体,它的有效运行需要Y模型中各种要素的力量保持,并防止其结构的改变和解体。


(一)动力系统:个体力比多到群体情感

群体社会凝聚个体成员是一种力的作用过程。塔尔德认为性欲和爱是社会运行的基础,弗洛伊德则提出了力比多(即爱欲)的概念,并使之成为群体心理学的一个基本原理。他指出,“力比多是从情绪理论中借用过来的一个概念。我们用这样一个概念,来指称那些所有包含在爱的名称之下的关乎本能的能量。这里所说的爱的核心内容自然主要是指以性结合为目的的性爱。然而我们并没有把这种爱与另外一些与爱的名称有关的内容割裂开来”[4]。在弗洛伊德对群体的研究中,力比多(心理能)的概念变得“宽泛”了,除了具有性爱之意外,还更多地包含社会中的感情和爱,比如:爱父母、爱儿女、爱朋友等,也有对具体对象和抽象观念的奉献,等等。弗洛伊德将个体及群体的行为都归结为力比多心理能的驱使,潜意识中各种本能和情结在快乐原则的引导下,竭尽全力向意识层面呈现。这即是精神分析学说的人类行为动力系统。个体力比多衍生物——爱的关系构成群体心理的本质,但它与个体力比多的潜意识性一样被隐藏在暗示的屏障后面[5]。总之,个体潜意识层面的力比多在对外部世界所采取的形式方面,主要是其感情、爱等衍生物,并对无意识的群体形成起决定性的作用,像一条红线贯穿个体与群体各要素的始终(见图1)。


例如,宗教教会的每个成员不仅对领袖有一种依恋,还对自己群体的成员有着类似的依恋,这种依恋即是无意识区域的力比多的衍生物——情感、爱等。天主教会中是具有意识特征的首领基督平等地爱该群体中的所有个体,一切事情都依赖于群体首领意志形成的群体理想幻觉。如果这种平等的爱的群体理想幻觉被丢弃了,只要外部力量允许的话,那么教会群体就会解体。基督专门阐明过这种平等的爱,如果你略微冒犯了我的兄弟,那你就是冒犯了我。这对于该信徒团体的个体成员来说,基督处于仁慈长兄关系的地位,也是他们的替代父亲。对个体施加的所有要求都源出于基督的这种爱。基督教团体和家庭之间的相似性形成了,信徒们以基督的名义互称兄弟,即是说,通过基督对他们所施的爱而成为兄弟。毫无疑问,这种爱也是把每个信众与基督联结起来的纽带。


(二)两大边界:个体心理结构与群体心理结构

群体宗教心理呈现为一定的Y型结构特征,Y结构内部各要素之间按照一定的规律相互作用,进而为我们展现出一个群体运演的意向世界。个体心理内在要素主要包含有自我及其对本我、超我的调节,群体心理则包含有群居本能、群体理想和群体领袖。个体与群体发生联系的关键点存在于,具有意识特征的个体自我与具有意识特征的群体领袖之间的符号互动,但最根本的则是具有潜意识特征的个体超我与具有潜意识特征的群体理想的置换问题。


1.个体本我与群居本能

在弗洛伊德的原著中,个体潜意识层面的内在本我被比喻为“一大锅沸腾汹涌的兴奋”。在Y模型中,本我是真正的“心理实在”,在力比多心里能量的动力作用下,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冲破伦理道德和外部环境的“束缚”,追求本能的快乐和满足。这也是人追求自我超越而融于群体的动力因素之一[6]。


在Y模型中,当个体本能融于群体以后,群体也就当被赋予了群体本能。弗洛伊德通过对勒庞和特罗特的文献分析,发现人拥有群居本能,并认为这是人这种多细胞动物的多细胞聚集性的继续。例如,如果个人独处,他会感到不安全,幼儿独居的恐怖似乎已是这种群居本能的表现[7],也即是说人不能离开群体,人具有从众本能。弗洛伊德强调,群居首先是人的本能。个体群居本能通过力比多投射到群体之中,并衍生为情感形成群体联系的纽带,这是力比多原有倾向聚集性的进一步表现。弗洛伊德指出,人类社会组织发展到部落时期形成的以情感意向性为纽带的图腾崇拜,是不同于以(物的)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氏族出于自身保存和发展的需要,而聚集起来的群体。图腾崇拜的对象——父亲,使每一个部落群员间建立起一种“血缘”关系,这就构成了他们群居的社会原因。现代社会中的群体关系也是一样的,个体之间寻找与其他人相似之处,形成新的群体。


2.个体超我理想与群体理想

弗洛伊德的群体心理学引进了自我典范概念,即“在我们的自我中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能力,它可以使自己与自我的其他部分脱离开来,并与之产生矛盾冲突。我们已经用自我典范来称呼它,并把自我观察、道德良心、梦的检查、压抑的主要影响等通过归因于它的作用”[8]。自我典范是被现实社会秩序修饰过的,是在自我范畴外围的一个新形象。在Y模型中,弗洛伊德在个体心理学中将自我典范称之为个体超我。


当个体集合在一个群体中时,他们所有的个体抑机制消失了,自我力求最大程度寻找自由的满足。在个体与群体的互动中,群体领袖迫使群体理想置于个体超我的相同位置,这样方能形成群体强有力的纽带联系,个体间彼此认同。如果个体向群体衍生的力比多被压抑或被阻止,它则会通过一些手法去打破意识阈限的防御机制,使群体理想这个对象置于个体自我理想(超我)的地位上。


综上,在Y模型中,个体心理与群体心理两个边界的触点是个体自我(尤其是超我部分)与群体领袖,而这两个方面既是构成Y模型的要素,又是要素中的主导者。下面着重单列分析Y模型中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的结构。


(三)联结点: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中,自我在最初就是一切,后来一个外部世界从个体自身中分离出来,并异于自我[9]。因而个体能感受到的只不过是“分离的外部世界”缩小了的残余物。自我与外部界限不分明,变化无常。在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的联系过程中,最根本的是逃脱于潜意识群体的领袖,有意识地将自己的意志演化为群体理想、精神等意向。同时,作为意识心理层面的个体自我,在自恋和他恋的力比多驱使下,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10]选择来自群体的理想、精神等意向,并将其置于个体的无意识的超我之中,个体就变得跟群体一样,群体中每个个体变得跟群体领袖有意识设定的人格一样。详细论证过程如下:


关于Y模型的个体自我问题,弗洛伊德认为“我们把一个人看作是未知的,潜意识的心理本我,在它的外表就是从其中心,从前意识知觉系统发展而来的自我。自我并不包括整个本我。自我并未同本我截然分开,它的较低部分并到本我中去了”[11]。自我是人格结构中的“行政机构”,支配自我的是现实原则。人受到自我力量的制约,本我受到限制,快乐原则遭到压抑,所以人具有不自由性。但这些被压抑的自我会形成一种动力,它在力比多的驱使下极力呈现到意识层面,这正是人走向客体世界而实现自由的途径,这个过程是人追求自由的过程。


关于Y模型的群体领袖问题,勒庞认为聚居在一起的生物(动物或者人)都本能地遵从一个头领的权威领导。群体领袖将这种威信置于群体理想的位置,成为群体的品格。群体领袖“制造”的观念上的威信异化成为群体领袖之外的“第二个父亲”(群体领袖)。弗洛伊德对群体领袖的界定是很有创建性的,他认为“群众成员以领导者取代他自己的超我,并以群体中其他的成员代替他自己的自我。”[12]这个过程被称之为“认同移情”,即融于群体的个体会将自身的力比多贯注到群体领袖(或者第二父亲)身上,并以群体领袖的威信(理念、品格等)置于自身的超我理想位置之上。于是,群体成员会以群体领袖的愿望及命令作为他们的超我理想并形成自我典范,在群体活动中严格遵循群体领袖的规定准则和权利义务。


例如,在基督教教会中,基督就是群体领袖并成为信教群众共同模仿的自我典范。由于基督不具有实体性,教义便成为这个群体领袖的意志和行为准则,教义以上帝之名颁布和实行。又比如,“图腾是一个氏族共同的祖先,同时也是其守护神和相助者,这种图腾如果说对其他部落而言是危险的,那么对于本部落来说,它则能够向其部落成员发布神谕,识别并眷顾其子民。反过来,该氏族的成员都要履行一项神圣的义务,即不杀或毁坏其图腾,不得食其图腾的肉”[13]。上述上帝和图腾起到联系群体的关键作用,充当了群体领袖的角色,信众以他们为榜样,对他们的指示言听计从。


三、群体宗教心理学概念间的运演法则

前苏联心理学家M.M.巴赫金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方法归结为对意识的某种特殊结构的分析——妥协结构[14]。对潜意识的运行机制,M.M.巴赫金在《弗洛伊德主义评述》中作了如下描述:


我们知道,通往意识和潜意识的直接大门是封闭的。门口有检查员在执勤。但是,所有被排斥的欲望又没有丧失自己的能量,总想侧身意识之中。它们只能以部分的妥协和改头换面达到这一目的。这样,它们蒙骗了警惕的检查员。当然,被排挤的欲望是在潜意识领域里改头换面,乔装打扮的。它们从这里出发,骗过检察员,混入了意识之中,在那里仍未被识破庐山真面目。研究者在意识里找到了它们并对之进行分析[15]。


图3:弗洛伊德理论的X模型[16]

                           

据此,我们可以构建起弗洛伊德理论的X模型(图3),该模型强调了前意识“检察官”的阻止性作用。在弗洛伊德的整体论述中,我们可以使用“人生如梦”四个字来概括他的逻辑起点,即人类个体心理和群体历史文化心理的运行机制与梦的运行机制是同一的。可以说,弗洛伊德理论的X模型找到了其理论大厦的支撑法则。在Y模型中,个体的本我、超我,以及群体的群居本能、群体理想,大部分都处于一种潜意识状态,并符合潜意识的特征。在这些要素中,唯独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具有意识的特征,个体自我可以意识到自身,群体领袖可以逃脱于无意识特征的乌合之众之外。所以,在力比多及其衍生物爱的驱使下,个体与群体打破意识阈限的运演法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弗洛伊德X模型的运行规则,符合梦的运行机制。


(一)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的意识特征

在Y模型中,个体自我起着调节本我与超我的功能,并在人格结构中部分地拥有意识的特征,是个体意识的心理构成。个体自我能根据自身和社会环境的需要,主动地有意识地驾驭本我的野性和降低来自超我的幻想,进而平衡个体的自我世界,这是一个有意识的过程。


在Y模型中,群体领袖逃脱于乌合之众的无意识的状态,拥有不同于群体的独立思考的意识(理智)特征。比如,群体中平等的要求只是适用于其成员,而不适用于领袖。所有成员必须是彼此平等的,但他们都是想到被一个人所统治。许多平等的人能使他们自己彼此认同,只有一个单个的人(领袖)优越于他们所有的人。又比如,群体成员受情感联系的支配,但原始部落的父亲是自由的,他有意识的智力活动即使在独处时也是有力而独立自主的,他的意志不需要来自其他人的强化。弗洛伊德认为,可以假定原始部落的父亲的自我几乎没有力比多联系,他除了爱自己不爱任何人,或者只是在其他人能满足他的需要范围内爱他们,他的自我仅仅在十分必要情况下才让位于对象。这种人,在人类历史的开端是“超人”——尼采唯一期待未来产生的人。


(二)个体本我、超我与群体心理结构的潜意识特征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和前文的论述,Y模型中个体本我和大部分超我具有无意识特征,这里就不再复述。就群体心理结构的无意识特征而言,勒庞认为控制群体的是无意识感情,即幻觉。“自从出现文明以来,群体便一直处在幻觉的影响之下。他们为制造幻觉的人建庙塑像,设立祭坛,超过了所有其他人。不管是过去的宗教幻觉还是现在的哲学和社会幻觉,这些牢不可破至高无上的力量,可以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不断发展的任何文明的灵魂中找到。”[17]这里的幻觉就是主体间的意向世界,通过情感或者认同以群体理想、精神等形式与个体的超我理想相联系。群体盲目服从幻觉,没有任何批判精神,足以证明群体是没有推理能力的,更不会进行反思,是无意识的。弗洛伊德吸收勒庞的观点认为,“假如那些个人在一个群体中被联结成了一个整体,那就必定存在某种把他们联结起来的纽带,这种纽带可能正是表现一个群体的特征的东西。”[18]它以意象的形式——凭联想彼此唤起——进行思维(自由联想),从来不用任何理性的力量去检验这些思维与现实的一致[19]。这就是群体的潜意识结构特征。


群体精神或性格是指处在群体生活中的个人表现出的一种均有的性格,个体以前没有的性格,在成为群体成员后,拥有了这样的性格。弗洛伊德指出,“有意识的行为是某种无意识的基质,这种无意识的基质主要是由遗传因素在心理中形成,经由无数代代相传,积淀成了构成无意识基质的共同特征。而正是这些特征,形成了一个种族的天赋资质。支配我们行动的,有我们认可的原因;而在这些原因背后无疑还存在着我们不承认的隐秘的根源。”[20]群体精神或者性格的形成,是由成员这些无意识的基质构成。弗洛伊德认为,个人在群体中获得群体精神或者性格是个体自我摆脱无意识本能冲动压抑的过程。个体心理受群体心理的引导抑制本能冲动,抛弃了个体意识,同时被整合为符合群体精神要求的新的个体意识。这种群体心理的“引导”,将群体成员之间联系起来,表现出不同于独立个体存在时的性格。力比多联系正是群体的特性,也表达了群体无意识本身。


(三)打破意识阈“检察官”的防御机制:催眠、暗示、感染和模仿

在Y模型中,个体自我和群体领袖具有意识特征,居于弗洛伊德X模型(图3)的最顶端,而个体本我和超我、群体理想和群居本能则表现为无意识特征,位于弗洛伊德X模型(图3)的底端。勒庞称,“只要有一些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本能地让自己处在一个头领的统治之下。”[21]“本能地”传达了个体按照快乐原则,释放群居本能进而服从领袖的快感。个体自我要紧密地联系在群体领袖或者说领袖制造的意向世界之中,就需要群体领袖通过催眠、暗示、感染和模仿等方式,来打破意识阈限的防御机制,将群体领袖的意志无形地植入个体自我的超我、本我之中,进而影响个体的思想和行动。


1.打破意识阈限:个体自我泯灭于群体潜意识

Y模型中,个体力比多欲望和群体情感竭力向意识阈限呈现,力图更多地释放心理能。这在个过程中,个体自我和群体领袖的意识阈限防御机制对道德抑制的趋向减少,极力促成群体向潜意识发展,群体没有了自由意志,不能做出判断和选择,冲动易怒,轻信缺乏鉴别力,进而会盲目地相信领袖的威信和权力。个体自我泯灭于群体潜意识。但是勒庞相信:群体也展示出溶于群体之前的新特征。这种新特征是打破意识阈限的一种结果。他在三种不同的因素中寻求这一点的理由。


第一种因素是,个体自我获得“屈从”的强烈感受,群体理想取代了个体超我,在个体单独情况下也会自主地约束本能。第二个原因是感染,感染是一种催眠过程。在群体中,每一种情感和行动都是感染的,使个体利益让位于群体利益,这是与成员的本性相矛盾的态度。如果不是群体的一员,他是不会让位个人利益于群体利益。第三个重要的原因是暗示性,而且,感染仅仅是暗示性的一个结果,也是一种催眠过程。群体中的个体不再意识到他的行动,完全溶于群体理想、精神之中。以上三种打破意识阈限的过程,是意识个性消失,潜意识个性占支配地位的过程。


2.打破意识阈限:催眠

弗洛伊德肯定了勒庞“把群体中的个人状态解释为一种名副其实的催眠状态” [22],个体处在群体中时,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失自己本身的意识,完全被这个群体中的思想意识所同化,成为这个群体的思想的体现者。一切与群体意识相悖的思想都会灭亡,这个过程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这是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影响的结果。弗洛伊德从力比多概念出发认为,对群体中的个体实施催眠术的催眠师就是“爱的本能”,它通过意识阈限的暗示、渲染创造和控制了群体心理。群体心理在通过“爱的本能”的力比多集合了成员个体的心理的同时,也通过认同和模仿过程将个体心理统一起来。


3.打破意识阈限:图腾与禁忌

原始社会时期,个体力比多衍生的以图腾崇拜为感情的形式成为联系原始社会的纽带。图腾所代表的是原始氏族成员内心存在的无意识力比多本能,冲破意识阈限防御机制,衍生为群体感情的物化形式。群体成员将自身的力比多愿望(即本能呈现到意识中的快乐过程),贯注到具有群体领袖特征的图腾上。例如,个体在对大自然、社会、自身的认识过程中,往往会因为生产力水平和自身认识能力的局限,他们期望战胜自然满足自身需要;在这样的愿望之下,个体自我就会投射出威猛动物的图腾群体领袖形象,并且个体会不自觉地把图腾动物的威信(超能力特征、优秀品质等)置于自我理想之中,认为自身也具有图腾所具有的勇猛品质,这是群体理想通过意识阈限转变为个体理想的过程。另外,图腾禁忌是个体成员被压抑的本能力比多的外在贯注,并成为群体联系的一种感情形式,例如,意识对个体本能中乱伦行为的严格控制,投射到群体当中就形成对崇拜同一图腾的成员之间不能互相通婚的禁令。


在Y模型中,人类那不被允许的俄狄浦斯情结这种本能,通过意识阈限转变为群体的图腾禁忌。打破禁忌也是打破个体与群体意识阈限的一个过程。弗洛伊德举例,“一个氏族以下列方式进行庆祝仪式:残忍地宰杀其图腾动物,然后将其血肉连着骨头生吞下去。所有氏族成员都在现场,他们装扮成其图腾的样子,模仿其声音和动作,似乎正在寻求强化与其图腾的认同。每一位氏族成员都明白他正进行的行为是禁止个人单独做而只有经过全族人共同参与才是合法的行为;氏族的任何成员都不能缺席这种宰杀和欢宴。当欢宴过后,人们又对被杀的动物表示哀悼和悲痛。这种哀悼活动是强制性的,是出于对可能遭致的威胁性惩罚的恐惧而实施的”[23]。这个例子很好地阐述了精神分析的基本原理,即潜意识竭力向意识呈现。群员那些暴力的本我被超我理想压抑太久,在力比多的驱使下力图按照快乐原则呈现为意识和行为,群体成员通过仪式打破禁忌娱人悦神。


四、群体宗教心理学理论体系的整体运演

弗洛伊德群体宗教心理学Y模型整体运演的实质是,在个体力比多驱力下,个体自我与群体领袖投射与认同的互动过程。这个过程造就了人类群体的全部活动。就投射来说,在Y模型中个体力比多驱动潜意识中的本能和各种情结的欲望,在快乐原则的引导下打破意识阈限的防御机制,力比多通过群体领袖进入无意识的群体场域形成联系各成员的感情纽带;就认同而言,在Y模型中群体领袖将自己的意志置于群体理想之中,并向个体理想渗透,在无意识的群体理想向个体无意识的超我植入领袖意志的同时,需要通过催眠、暗示、模仿等手段来打破群体与个体之间的意识阈限,最终使得同一客体世界置于个体相同的超我位置,以达到对群体领袖的认同和群员之间的彼此认同。


(一)投射机制

弗洛伊德理论的核心是力比多心理能驱使潜意识层面的本能等向外部意识世界投射,这成为人的一切行为的根源。同时,他认为内在知觉向外部世界投射的倾向是本能冲动的表现,在两性之间的关系中,这些冲动迫切地倾向性地结合,但在其他群体社会的场合中,它们离开了这一目标,个体力比多衍生为群体感情(爱等)。爱的关系构成群体心理的本质,但它被隐藏在暗示的屏障后面[24],它跟力比多一样是无意识的,这种情感构成群体成员之间联系的纽带和根源[25]。在力比多的投射过程中,除了来自个体内在力比多投射为群体感情联系纽带外,还包含有在个体对群体、对成员之间的认同过程中伴随的群体理想向内投射为个体理想。


    从俄狄浦斯情结来看,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联系是以情感共同为基础。这种共同情感在于与领袖联系的性质。群体领袖即是个体自我理想中的父亲,它是个体自我对群体领袖认同的一个结果。从伊谛普斯情结来看,一个年轻人长期固着于他的母亲,但在青春期结束之后其他的性对象代替了他母亲。此时,他把自己与母亲认同,并将自己转变成母亲一样的人,即他在客体世界中寻找能具备“爱和关怀”的母亲形象,这个形象可以是他人的超我,也可以是群体理想。一旦寻找到这个客体的“母亲”,个体便对客体“母亲”产生认同,并将对象品格向内投射到个体超我的位置上。


对象的内向投射在分析优郁症过程中也可以观察到,患者把真实的或情感上的失去所爱的对象看做是优郁症最显著的、令人兴奋的原因。这些病例的主导特征是对自我残酷的自贬,并与无情的自我批评和痛苦的自我责备结合在一起。分析表明,这种蔑视和这些责备说到底指向对象,代表自我向对象的报复,但对象的阴影内向投射到了个体自我身上。


(二)认同机制

在Y模型中,为了寻求到个体与群体的联系,力比多及其衍生物成为基本概念,个体和群体的关系演变成了自恋和他恋的关系,认同和模仿是实现情感转换的重要机制。但是,认同作用只是情感联系之外的一种其他机制。认同机制就是努力模仿被视做模范的人来塑造一个人自己的自我。其过程是,群体领袖将自身内投于群体理想之中,并用群体理想填充无意识个体的自我理想,即超我。这个过程即是个体对群体的模仿认同过程。


在认同作用情况下,个体自我用群体对象的群体理想丰富自己的超我,这是把对象品格“内向投射”于自己的过程。而在个体力比多于群体之中衍生的爱的极端发展情况下,个体自我是贫乏的,这时个体自我屈从于群体幻觉、理想和精神,并用群体的意向(幻觉、理想和精神等)取代个体自我最重要的部分(超我),即被置于自我理想的地位上。因此,群体的力比多构成公式为:有一个领袖且未能通过太过“组织化”而次生地获得个人特征的群体,这种原始群体是一些这样的个人,他把完全相同的对象置于他们自我理想的位置上,结果在他们的自我中使他们自己彼此认同[26],见图4。



图4:个体此彼认同的原因:同一外界对象置于个体自我理想相同的位置


发生于个体内在超我部分的认同,往往会带来个体对群体模仿的外在行为。模仿是一种有意识或者潜意识的学习方式,认同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机制,日常生活中,人们会因为这种潜意识的认同心理机制,促使对某个对象进行模仿,在这些模仿的后面,都存在着潜意识的认同心理机制。塔尔德把群体对个体的暗示称作模仿,模仿是人的天性和最基本社会现象,社会群体中的个体对群体领袖的意志进行模仿,促进了群员间、群员与领袖间的联系关系形成,这也是群体社会运行的基础,但这种模仿是无意识的。塔尔德也赞同勒庞关于暴民的论点,个人处在群体中时,对社会的潜在危害是远远大于作为单独个体是对社会的潜在危害。他主张“在现代社会,群众已是过去式,彼此竞争的众群将会出现,他们各自分开阅读报纸。报纸将群众引离街头,而驯养了群众。群众都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看报纸,不足畏也。”[27]塔尔德强调,只有拧成一股绳的群众或者说在一个群体领袖的群体才对社会有危害性,而互相交叉形成网格状的多个群体中的成员交互组成的群体,不会有那么大的社会危害性。多元性弱化了个体力比多和群体感情的纽带功能,也降低了个体对群体的心理认同和行为模仿的能力。从根本上来讲,群体文明程度得到提高,群众不再成为暴民,是群体Y模型各结构的意识性或理性化程度提高带来的结果。



注释:

[1]宗教心理学是在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借助心理学工具理性揭示宗教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科学。研究对象可以是宗教学意义上具备宗教观念、宗教体验、宗教行为、宗教体制四大要素的人、事、物,也可以是不具备宗教四大要素且只能称之为带有宗教观念的一切对象,还可以是既不是宗教也不是宗教观念的无神论相关物。本文主要探讨宗教学意义上的信教群众和宗教组织。

[2]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页。

[3]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52页。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64页。

[5]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67页。

[6]周普元:《论存在分析宗教心理学的双重X模型》,《社会心理科学》2015年第8-9期,第64页。

[7]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87页。

[8]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85页。

[9]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64页。

[10]个体自我、群体理想在精神分析中具有意识和无意识双重性,居于心理地形说的前意识位置。

[11]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第四卷),长春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页。

[12]约翰·麦克里兰:《西方政治思想史》,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745页。

[1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年版,第8页。

[14]【苏】M.M.巴赫金,B.H.沃洛申洛夫:《弗洛伊德主义评述》,汪浩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1页。

[15]【苏】M.M.巴赫金,B.H.沃洛申洛夫:《弗洛伊德主义评述》,汪浩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1页。

[16]周普元、彭无情:《宗教心理学视阈下弗洛伊德的宗教经验观——兼论弗洛伊德理论的X模型》,载于金泽、梁恒豪主编:《宗教心理学》(第一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33页。

[17]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88页。

[18]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43页。

[19]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

[20]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44页。

[21]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96页。

[2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明》,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47页。

[2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年版,第168页。

[24]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67页。

[25]贾新地:《古斯塔夫·勒庞的群体心理学理论述评》,南开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1年。

[26]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85页。

[27]约翰·麦克里兰:《西方政治思想史》,彭淮栋译,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741页。